小说赏析 | 张雪晴：鹅要渡河

梦起白鹅

风奋力地拍打着帐篷，李大河从梦中醒来，打开手电封好窗户。听着咆哮的风，李大河难以入睡，回味着刚刚的梦境……

初冬的早上，一根竹竿塞进了小男孩的被子。听着母亲的催促，李大河似醒非醒地把鹅赶到河岸。

“嘎！”一个叫声破灭了李大河的美梦。

“宽宽的河，白白的鹅，李大河家的呆鹅要过河！”村里的熊孩子指着白鹅手舞足蹈。

李大河用力一挥竹竿，突然大喝一声，大白鹅扑棱着翅膀，蹬着爪子拼命跑。速度一快，鹅群吓飞了起来，老弱病残翻滚着身子跌跌撞撞地扑扇着翅膀掉到下面摔在坑里。

孩子们看呆了，李大河这场预谋已久的表演，终于成了！

“赶完啦？”回到家，母亲看了看鹅轻声问着。

“大河啊，妈问你个事。你赶鹅是不是吓它们来着？”李大河没吭声。

“你知道这些鹅蛋都去哪了吗？是你的学费啊！这些鹅是咱家的功臣。家鹅是飞不高，但它们下的蛋，能送你去很远的地方，看真正飞高的大鹅！”

母亲转过头再没说话，手握镰刀，在坚硬的藤蔓上，一刀一刀地砍着。

诡谲戈壁

一夜无话，风停歇时，已是清晨。

李大河从帐篷里走出来和队友们趁着凉快开始干活。独特的地质地貌使得探矿工作的进展并不顺利。梦想太大，生存太苦，没有天鹅，只有一只捡来的名叫“白鹅”的垂尾野狗作伴。

一番挖掘，还是没有收获，大家便要按时间赶回营地。李大河探了探，竟找到一些，他马上跟队友们说：“我这再收拾一下，待会儿跟上！”

队友们便先行出发。突然狂风大作，天地之间一片昏黄。风停歇时，李大河还没回来，地上的车辙印消失了！

“带好东西！马上开始搜索！”一声令下，大家开车出发分组寻找。

此地气候变化诡谲。白天炽热，晚上气温急转。彼时的李大河靠在一块裸露的石头上，紧紧搂着一块块岩石样本。远处走来一物，竟然是白鹅！他努力咧嘴笑着，却笑不出来。它没有吭声，似乎受伤了，低下身子，咬着李大河的裤脚往队伍方向走。

突然，白鹅停下来了，两只耳朵平行地垂直竖立，看着前方：一匹血迹斑斑的狼拖着一只狼崽，饥饿使它更加疯狂。李大河拿出样品对大白说：“带上石头你走吧。”

白鹅并没听从李大河的指令。它目露凶光，冲上前与母狼缠斗在一起。小狼忽然惊醒，咬住了大白的尾巴，两边受力，大白两处吃痛，它用力一甩，奄奄一息的小狼瞬间没了声响。母狼杀红了眼，狠狠地撕咬着眼前的杀子仇敌。母狼一口咬住了大白的脖子，血，流了下来。大白的声势越来越弱。

“嗷呜！”白鹅冲着天空长啸一声，队伍就在附近了！白鹅的吻部长而尖，用嘴死死咬住母狼，血流如注。久久，两兽都没了声响。

队伍巡着声音，找到了气息尚存的他。经鉴定，那些岩石具有重大勘探意义。

鹅要渡河

今天，李大河夫妇早已等在接机处，上下打量着儿子。面前的儿子黝黑干瘦，褪去了大男孩的青涩。难得的周末，孩子没着急回家，想着和父母在周围转转。结果找到了一个破烂的子期河公园。一块大洼地里存了水，里面好像有东西在动。李大河一眼看到有一只被网缠住的大白鹅。

“家鹅？这附近有养殖场？”

“爸，这是天鹅啊！”

从小一直想看，今一睹真颜，李大河说不出来的激动。

俩人拿出剪指甲刀，帮天鹅把身上缠住的线一点点解开。

他看着这个大家伙，寒冬腊月的，它没吃的，不会饿死吧？李大河把随身带的花生米递给它，它吃了。

此后，退了休的李大河每天揣着苞米、花生喂天鹅。这鸟也通人性，一看见他就赶紧过来。“叫你白鹅可以吗？”李大河忽然说。叫一声，天鹅过来一点。李大河眼泪流了下来，人老多情，你是那只老伙计吗？还记得我吗？

临近年关，天气越来越冷。公园湖面已经完全结冰。今天的白鹅有些心不在焉。月亮升起时，它忽然躁动起来，它一圈圈绕湖飞行着。李大河似乎有些预感。

助跑，起飞，翱翔月下。

“你要走了，为什么？”

没有回答，夜空下，只剩下远去的背影……

又是一个秋末，李大河不自觉地走到了公园，这里相较一年前，模样大改，还有几分山水味道。

白鹅它也回来了！这一次它的身边多了一大一小两只鹅，在水中嬉戏。这一年，野生动物保护协会开展摄影大赛。李大河靠白鹅拿了奖，叫上儿子去拿证书。

“狼！”作品展里，一双令人不寒而栗的眼，如几十年前那般冷冷地看着他。

“这是一等奖作品。我们还有相关的基金，用于物种的保护。”工作人员看到李大河胸前的鸟类保护协会会徽，耐心地解释。

“不！”李大河攥紧了拳头。

看情形不对，儿子赶快把他拉走了。

“保护来保护去，到底图个啥？”仿佛回到了戈壁滩那个绝望的夜晚，李大河一连几天没有去子期河公园。

回到家，儿子看着老父呆呆地坐在沙发上。他替父亲剥了一个鹅蛋，说起在高原时听到的“此物繁衍大雪域，四蹄物中最奇妙……无情敌人举刀时，心中应存怜悯意。”

“人会挥刀，但也爱惜万物。在那里，人们深知自己依靠于它们而生存，万物与人相克，但也相生。在老家，我们也曾靠着家鹅为生。荒郊野岭，您与它生死与共，但真的确定白鹅是只狗吗？”

李大河瞳孔一缩。

夜晚，月下飞来一只天鹅。李大河不禁跟着它向前走去，忽而天鹅振翅飞走。满天黄沙中，惊现一灰一白两兽。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枪，随着两兽奔走。只见满天红树，脚下一条湍急的河。那两兽转过头来，分不清哪只是狼，哪只是狗。他举起枪瞄准，扣动扳机。

“啪！”

他举枪过头，绕过两兽，朝天开枪。因为他看到那母狼目光所望，乃是一只小狼。两兽跨过河流走向彼岸，消失在漫天红雨中。

原来是一场梦！他却早已泪流满面。

又是一年冬，子期河畔，天刚刚亮，白鹅和它的伴侣蓦然飞起，迎着太阳的升起，开始为独自守候的李大河舞蹈。天鹅们安静注视着自己的头鹅。他依偎着、它们温暖着，当年那个村口的小男孩嘤嘤地哭着。

古老的歌谣响起：“宽宽的河，白白的鹅……”

到底是大河渡鹅，还是鹅渡大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