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家公园成敛财“自留地”，企业占林多年不改当地仍未重视丨中央督察典型案例追踪

行走在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的苍翠林海间（以下简称海南国家公园），大面积的咖啡园夹杂其中，显得格外突兀。

中国环境报记者近日跟随中央第三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以下简称督察组）进驻海南省，发现在海南国家公园五指山市境内，258.6亩林地被违法侵占，取而代之的是咖啡等经济作物。

督察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这一区域在规划中属于二级保护林地、二级公益林，侵占林地种植咖啡的是一家名叫五指山花舞人间旅游投资有限公司（以下简称花舞人间公司）的企业。

海南国家公园258.6亩林地被侵占种植咖啡等经济作物。

一笔横跨十余年的历史账

作为热带生物多样性和遗传资源的宝库，海南国家公园于2019年试点，并在2021年9月正式设立。

不过，在试点期间，2021年1月28日，花舞人间公司将2013年租赁的国有土地，以农业种植项目合作的方式转包出去，与承包方合作种植（包含但不限于）咖啡，合同签至2031年1月27日。记者了解到，这一地块位于海南国家公园一般控制区内。

据五指山市林业局介绍，2021年起，承包方开始种植咖啡。剩余部分处于撂荒状态，此后，承包方又种植了一些其它经济作物。

记者查阅2020年10月1日起施行的《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条例（试行）》，发现第三十六条规定，禁止在海南国家公园范围内从事砍伐、开垦等行为。

2021年6月30日，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五指山分局（以下简称五指山分局）在监管过程中，发现承包方在地块使用挖机平整土地和清理植被，在现场制止无效后，第一时间将违法行为函告五指山市综合行政执法局（以下简称五指山执法局）。

7月22日，五指山执法局向花舞人间公司下达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

在记者拿到的这份通知书中，依据的正是《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条例（试行）》第三十六条规定。

记者注意到，五指山执法局责令花舞人间公司于7月22日前立即停止违法行为，听候处理，拒不停止违法行为的，将依法强制执行。

不过就在同一天，五指山执法局在向五指山分局回复时又称，依据《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条例（试行）》第三十九条“原住居民在不扩大现有建设用地和耕地规模前提下，可以修缮生产生活设施，从事生活必需的少量种植、放牧、捕捞、养殖、采药等活动”，认为花舞人间公司并不存在违法行为。

事实上，租赁土地的花舞人间公司并不属于“原住居民”，五指山分局两份自相矛盾的文书，匪夷所思。

无人机拍摄下的海南国家公园被违法开垦的地块。

多次指出问题但仍违法至今

花舞人间公司的违法行为并未得到制止。2022年5月，海南省级生态环境保护督察再次指出五指山花舞人间项目毁林种植咖啡的问题。

直到督察组日前进驻海南省，花舞人间公司的违法问题整改情况也毫无进展。

五指山市林业局解释，从2010年开始，这一地块就一直没有林木生长，属于荒地，在2014年至2018年种植香蕉，种植作物不涉及林木采伐审批，毁林种植咖啡的情况并不属实。

记者在跟随督察组实地勘察时发现，一眼看上去咖啡园地块同周边的茂密树林相比，着实存在着显著差异。

一方面不承认花舞人间公司存在毁林种植咖啡的情况，一方面又针对此问题制定了整改措施。

在五指山市委、市政府2023年2月公开的海南省第三生态环境保护督察组督察报告整改方案中，记者发现，针对省级督察指出的毁林种植咖啡问题，五指山市只是停留在“压实市、乡镇、村三级林长落实森林资源保护主体责任”“开展五指山市2022年打击毁林专项行动”“建立‘林长+公安局长+检察长’协作配合机制”等宏观措施，针对毁林种植咖啡问题如何具体整改并未提及。

五指山市并未真正如整改方案所言，“全力以赴抓好省生态环境保护例行督察反馈问题整改工作”，而是以管辖权已归属五指山分局为由，既未采取实际措施，也未向相关部门通报。

在调查过程中，五指山分局认为，根据2016年9月20日施行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主要林木目录（第二批）》，咖啡列在其中，属于我国主要林木，可以在林地种植。

咖啡究竟能不能在林地种植？受访律师告诉记者，园地和林地的属性并不相同，使用土地的单位和个人必须严格按照土地利用总体规划确定的用途使用土地，根据中国国家标准的《土地利用现状分类》，种植咖啡等经济作物的地块属于园地。

2023年4月，自然资源部、国家林业和草原局提出，将油茶等木本油料林、橡胶等工业原料林、核桃等干果经济林，由园地调整为林地。记者查阅相关资料，被调整的16种树种类型，同样不包含咖啡。

咖啡园地块同周边的茂密树林相比存在显著差异。

边界不清、职责不明、体制不顺

“出现这种情况，根源在于海南国家公园主管部门和地方政府在权责管理划分上边界不清、职责不明、体制不顺，尚未形成保护合力。”督察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

2021年1月1日前，花舞人间公司种植咖啡地块，由五指山市进行监管。不过，无论地块所在地的南圣镇人民政府还是五指山市林业局，监管的重点均是企业不得扩大经营范围，且不得破坏森林资源。

从2021年1月1日起，364566亩公益林移交给五指山分局管护和监管，其中就包含花舞人间公司租赁的土地。

海南省一名林业工作者告诉记者，目前这块土地的属性若还是林地，那不管是临时占用还是永久占用，都需要依法审批，办理行政许可，不能随便改变土地的原始属性。

对此，五指山市林业局表示，林地种植作物不属于行政审批事项，一直未收到花舞人间公司提出种植咖啡的有关申请，市林业局没有审批。

五指山分局同样称，自2021年1月1日正式接管以来，一直未收到花舞人间公司提出种植咖啡的有关审批申请。

“本着尊重历史和维护利益相关方权益的原则，我们认为土地承包方在不破坏林木，不扩大种植面积的前提下，可优先履行合同约定。”五指山分局的工作人员说。

到底是合同优先还是依法行政？记者了解到，五指山执法局迄今既未撤回此前下达的责令停止违法行为通知书，也未对花舞人间公司迟迟未整改的情况作出进一步处理。

此外，五指山分局作为业务主管部门，也未指出适用法律错误的问题。相关部门监管职能履行不到位，对违法侵占林地行为放任不管，也是问题迟迟得不到解决的原因。

据介绍，五指山分局2020年8月在海南五指山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和海南省通什林场的基础上组建而成，尽管隶属于海南省林业局（海南热带雨林国家公园管理局），但仍由五指山市林草局托管，只管相应的辖区，没有执法权。

海南省一名领导干部对记者说，造成这种现状的原因是海南国家公园管理局尚未批准，目前还是挂靠在省林业局。

截至记者发稿前，针对花舞人间公司违法侵占林地的问题，仍未整改。